2010/11/13

金背鳩

愛護動物的好習慣已經慢慢蔚成風氣,台灣人看到野鳥,不再是盤中的美味。在我開始注意野鳥以來,有多種鳥類的數量明顯增加。被稱作野鴿子的鳩鴿科鳥類和黑冠麻鷺,從前還一度瀕危,現在已經可說是到處可見。當然也包括了諸如泰國八哥、中國畫眉和埃及聖鷺…等外來入侵鳥類。

小時候,我住在山村裡,附近有原住民部落。當地人常常在河畔樹林邊緣設下捕鳥陷阱。陷阱的機制非常簡陋,竟然只是就地利用河邊的黏板岩,從一邊向上搬開,用一截樹枝撐住,樹枝底下壓著一串小米,如此就等著獵物上門。也有用細繩在地面上做成圈套,一端牽掛在彎曲的桂竹上的陷阱叫作「吊仔」。河邊捕獲的多半是俗稱「斑甲」的金背鳩和斑頸鳩,偶爾也會有環頸雉等大型鳥類。黏板岩捕捉到的都是壓扁的死鳥,而吊仔捉到的多半是活生生的。幾年前在烏溪下游,還可以看見大型的野鴿子籠。獵人捕獲的活的斑甲,先集中豢養在河邊待價而沽,據說都是土雞城餐廳前來收購。

金背鳩是所有野鴿子中體型最大者,同理也是最有肉、最有價值的野味料理。不過,最近也發現野外金背鳩數量明顯增加,常在公園、馬路上悠哉的大步行走。安祥的表情動作,對人類已不再戒慎恐懼。可見牠們的經濟價值,已經降低到乏人問津的地步了。

有一次,在我家附近的公園裡看見兩隻金背鳩,並肩靠在一起蹲在一棵大榕樹的樹枝上。時機和光線都恰到好處,只是一個仰角,不能拍攝到背部的斑紋特徵。我於是得寸進尺,攜帶著長鏡頭爬上樹,慢慢升高,漸漸靠近。在樹上攝影,雙腳跨在兩枝並列的樹枝上,身體必須倚靠著橫枝,站穩腳步,取景、對焦、攝影,再向上一層,再換個位置。兩隻金背鳩只是好奇的看著我渾身解數,險象環生擺出各種可能的姿態而無動於衷。

黑冠麻鷺

攜帶著攝鳥工具在一座土地廟前稍做休息,廟後方是一片荔枝園。土地廟旁邊是貓玀溪支流,附近有山坡。這裡是我們小時候常常逗留的地方,逃學、偷摘水果、在野溪裡游泳.....,年青人能做的壞事都曾經在這裡發生過。然而今天我是來這裡尋找鳥蹤的,我相信這樣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,鳥類攝影必有異常的收獲。

我習慣性的在土地廟前雙手合十默禱,祝的當然是攝鳥能夠順利豐收。背起了裝備才轉到廟後方,就看到了一隻黑冠麻鷺,站在荔枝園小路的正中央。那是我接觸野鳥以來,第一次看見黑冠麻鷺,當時這種野鳥仍被列為有待保護的稀有鳥類,荒山中不期然的相遇,莫非是祈禱奏效,神靈保佑?當時我正背著背包扛著腳架,面對著同樣不知所措的大鳥,一動也不敢亂動。

黑冠麻鷺個性潛沉而善於偽裝,牠們遇到了危險時總是利用身上絕佳的保護色,融入當地的環境色彩裡,不動如山靜觀情勢發展,以不變應萬變來應付粗心大意的敵害。牠們體會到,許多有危害的敵人多半是粗心大意的,大部分危險並非衝著自己而來,只要不去招惹,敵害充其量只會擦身而過而已,不必像是驚弓之鳥一樣暴露行蹤又浪費力氣。

然而眼前這隻大鳥就杵在光禿禿的小徑上,環境不能提供任何保護,牠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行跡,敵害遲早會臨頭,只是本能地要自己不要亂動,等敵人的下一步動作再做反應。因為那時候的我,同樣不敢妄動,人鳥相距不過三米左右,眼睛互相對望,心裡一則狂喜;一則耽憂。喜的是我可以在自然環境中,這麼近距離接觸、觀察一隻稀有鳥類,憂的是我已經凝結的動作必不能持久,只要稍有喘氣,就會失去這個美妙的邂逅,更談不上要近一步拍攝影留影。

相持了大約幾分鐘,沉不住氣的當然是「有害敵人」的一方,我終於按奈不住,悄悄放下腳架。就在腳架輕輕觸地的那一瞬間,黑冠麻鷺也顧不得斯文,撒開腳步落荒而逃,再而不足又飛進樹林裡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不久,植物園裡相繼傳出有黑冠麻鷺築巢的消息,竟然就在小池塘上方的樹枝上。攝鳥者奔相走告,過路人駐足圍觀。這種稀有鳥類的一舉一動,全都攤在陽光下,被人觀察得一清二楚。此後各地公園裡、空地上,都有人看到一種奇怪的大鳥,大剌剌的在草地落葉上漫步,人不干鳥;鳥不犯人,黑冠麻鷺終於變成普通的野鳥,再也引不起攝鳥者的興趣了。

2010/09/26

夜鷺

拍攝野鳥生態最先接觸的鳥類就是夜鷺了。牠們是被認為最普遍,最常見的大型鳥類。印象中,只要走到有水的地方,很容易就可以觀賞和攝影。然而這個「有水的地方就有夜鷺」的印象慢慢轉為:「有髒水的地方才有夜鷺」,這個原因,當然是和環境污染,以及台灣人的生活、飲食習慣有關,野鳥之於環境,終究是被動的。環境污染對於夜鷺是好是壞,是值得我們深思的課題。
在關渡宮附近漁港的碼頭上,一隻隻灰藍色的大鳥,縮著頭,叉開一雙細細的腳,大剌剌的站在竹桿或船頭上。靠近拍照、取景、對焦時,這些野鳥多半不理不睬,偶而換個姿勢,露出不耐煩的表情。野鳥就在唾手可及的咫尺,有些後悔拍攝野鳥為何還需要購買昂貴的長鏡頭呢?
原來,這些生長在關渡地區的夜鷺,已經習慣了人來人往的遊客,牠們眼中的「人」是食物的供應者,人愈多的地方,垃圾愈多,食物也愈多。台灣人好吃成性,又有有很差勁的飲食文化。一伙人來到關渡宮飲食街,叫煮了一桌滿是香辣呼盧喝雉,吃的、喝的,飽足了拍拍屁股走人,留下一堆殘羹、菜渣、骨頭,以及吃不完的皮肉剩飯­­­,店家統統傾倒在河中,眼不見為淨。夜鷺也習慣在溲水湯裡尋找食物,生人靠近,逼之不懼。
夜鷺有一雙紅色的眼睛,想必是在夜間弱光時使用。夜晚上空,常常聽到「嘎--」聲畫破天際,是夜鷺在夜間出巡的叫聲。夜鷺顧名思義是夜間活動的「鷺」鳥,台語稱「暗光鳥」,也應該是其來有自的。可是,夜晚捕食不易,而大白天只要站定了一個好位置,好像曲水流觴一樣,各種美味隨著流水送到腳邊。是不是因此改變了夜鷺的作息時間,從夜行性改為日行性野鳥?值得玩味。
我在新店的燕子湖畔看見一隻殷勤狩獵的夜鷺,牠縮著脖子瞄定水面的游魚,一擊不中之後打蛇隨棍上,又繼續向水中追擊。不料向前一步就是深水區,就算有一雙長腳也踏不到底。這一隻鷺鳥讓我頓時大開眼界,牠放棄了長腳的優勢,乾脆在水面上,像鴨子一樣游起來了。

紅嘴黑鵯

全身漆黑,只有嘴和腳是鮮紅色。有這樣極端色彩的鳥類,很容易成為神話裡的主角。果然,傳說神話中,紅嘴黑鵯曾經替布農族的祖先跨海去取火,燙傷了嘴巴和腳,也因此成為布農族的英雄。
在關渡平原的路旁有一濃密的灌木叢,裡面發出了小貓叫的聲音。一群都市來的女生,以為有貓被困在裡面,於是呼朋引伴,一起發揮她們過多的愛心,撥開草叢展開救貓行動。不見貓的蹤影,卻從雜草裡飛出一隻紅嘴黑鵯來。女生們不相信一隻鳥會模仿貓的叫聲,繼續在灌木叢裡尋找,終無所獲。
上初中時的我常常蹺課,到學校後山玩耍。有一次,看到山上一棵相思樹的樹稍上,高高懸掛一個鳥巢。掏鳥窩是頑童的專長,於是我不顧一切奮力上爬樹。這時候,飛來兩隻紅嘴巴的黑色鳥,著急得飛上跳下,在一旁護衛牠們的鳥巢,這才知道鳥窩原來是屬於紅嘴黑鵯的,鄉下孩子稱這種鳥為「紅嘴鵯仔」。好不容易搆上了鳥巢邊,看見裡面四隻紅嘴裸毛的小雛鳥,牠們眼睛尚未睜開,只因為感覺鳥巢些微震動,以為是親鳥回來了,爭相伸長脖子張開大嘴,等待食物送進嘴裡來,不知道門外一隻大野狼正要伸出魔爪,準備摧毀這個野鳥家庭。
「鴟梟鴟梟,既取我子,無毀我室」國文課堂上剛好學到了這一哀怨的詞句。看著心力交瘁的親鳥,再看看天真無邪的雛鳥卻也下不了手,循著樹枝空手下到地面,無功而返。事隔幾天,再回到樹下觀望,滿心以為我的慈悲,讓小雛鳥可以快樂的睜眼看看這個善良的世界。不料巢中靜悄悄的,已經沒有任何動靜了。我不相信,於是再一次上樹探望,果然早已鳥去巢空了。
紅嘴黑鵯營巢時受到干擾,認為此地不宜久留,決定放棄一切,另築新巢。牠們啄破鳥卵,殺死雛鳥,拆毀鳥巢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,讓我第一次體會到野鳥育雛的心情,呵護備至以外,竟然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。
野鳥生態繪畫中,我已經習於黑色反光的羽毛表現方法,畫紅嘴黑鵯手到擒來並不困難,反倒是那一嘴色紅,不知如何著色才好。

2010/08/31

大卷尾

「烏鶖!烏鶖!嘎嘎啾!….」這一首童謠,對台灣人來說並不陌生,烏鶖就是大卷尾,不論都市或是鄉間,都是伴隨我們童年一起長大的民俗野鳥。和賞鳥者回憶起烏鶖與我們生活的關係,多半是說到曾經被這種黑色野鳥攻擊的趣事。有人說他小時候曾用彈弓射鳥,一擊不中反被烏鶖追著跑。也有人說烏鶖會攻擊獵鶴(猛禽的通稱),保護家裡飼養的小雞。最近電視上地方報導,也拍攝到不載安全帽的機車騎士,遭到烏鶖攻擊的有趣畫面。奇怪的是:烏鶖好勇鬥狠的個性並不會惹人厭惡,主要是牠們以捕食昆蟲為生,於農田作物有益,鄉間人人敬而遠之。

我注意到烏鶖,是牠們擁有兩項特性,一是勇猛,二是善飛。勇猛是為了要固守地盤以保護親子;善飛是為了捕捉昆蟲發展出細膩的飛行技巧。

大卷尾的鳥巢並不像其他鳥類一樣,必須建築在隱密的地方避人耳目。牠們大剌剌的在開闊裸露的樹枝上築巢毫無遮掩,營巢行為表現出烏鶖什麼都不怕的個性。育雛期間,任何可能干擾鳥巢的人或貓狗動物經過,顧家心切的烏鶖,一定會奮不顧身的起而攻擊驅逐。從鳥巢領空飛過的較大型猛禽鳥類,不論有心或是無意,烏鶖們一律群起圍攻,直到來犯的敵人落荒而逃。大卷尾繁殖期間,樹鵲、藍鵲,甚至紅隼、大冠鷲,都是烏鶖的黑名單,只怕一飛出樹林就會遭到攻擊。有一次,大卷尾在馬路上方的電線礙子上築巢,忽然親鳥一陣呼嘯,連同在附近築巢的烏鶖同伴一起呼應飛上天空。我以為即將會發生鳥類的空戰,原來只是一架民航客機,在一萬呎高空上,像一隻張開雙翅的黑鳥,發出隆隆的聲音。凶猛成性的烏鶖,連飛機也不會放過。

我在頂樓工作室,常常有機會觀察大卷尾捕捉飛蟲的飛行特技。牠們居高臨下,看見有過往的昆蟲,馬上展現出高超的捕蟲飛行技巧。然而有些昆蟲也不是省油的燈,於是鳥和蟲在空中逆上順下,左旋右轉展開追逐,演出生命和死亡之舞。曾經看到一隻大卷尾捕獲胡蜂,用腳攫住站在一根離地面約十米高的電線上享用食美,一不小心,胡蜂的部份肢體從腳爪下滑落直掉地面。大卷尾一點也不心慌,先將口中部份吞嚥,望著落地的食物不急不徐縱下,用一個賣弄的之字形飛行路線,在食物落地前30公分處接住,再飛返原來的電線上繼續進食。精準的把握和優美的身段,真是令人嘆為觀止。

畫大卷尾同樣遇到了上色的問題。黑色有金屬反光的顏色很難把握。塗抹的過程中深深體會到世間一個對比平衡的道理:有黑才有白;有惡才有善;只有在黑暗中閃爍才有可能。

2010/08/28

樹鵲

頂樓水塔下方,我用花盆種了一棵小葉桑。最近發現桑葉上常有白色的鳥糞便。觀察排遺,我想應該是中型,葷食野鳥留下來的。社區附近符合條件的野鳥有:台灣藍鵲、樹鵲、鳳頭蒼鷹、領角鴞和大冠鷲….等,不過,其中以樹鵲最有可能。因為最近社區附近,好像多了一群樹鵲,每天晨昏總是在大樓與樹林間徘徊流連。鴉科鳥類的叫聲並不十分悅耳,樹鵲啾啾嘎嘎的吵雜聲,宏亮尖銳又富於變化。

其中有一隻,老是先飛來我牆角的一棵枯枝上,先觀察左右,或許是先看看我在做什麼,然後再飛上更高的電視天線上,發出一種樹鵲特有的叫聲。幾次近距離邂逅之後,相信是同一隻的固定行為,而且幾可確定是樹鵲的亞成鳥,也就是青春期的鳥類一族。原來桑葉上的糞便,就是這隻小太保遺留下來的。時值野鳥繁殖期剛過,還末斷哺的青少年小鳥,正由親鳥帶領,在領域附近體驗未來的生活方式。也正是初生之犢不畏虎,這隻涉世不深的野鳥,對世間生命充滿了喜悅與好奇。而已經老成的親鳥,則是戒慎恐懼的在一旁守護著。

亞成鳥先是從樹林裡飛來頂樓牆角站在枯樹枝上,此時親鳥必定隨蹬執鞭在附近大樓頂上守望。繼而小太保飛上水塔,站在天線上,站穩了腳再變換個方向,察看下方動靜以後,會發出一組奇特的聲音,好像對著同伴說:「沒問題啊!下來吧!」然後好奇的望著我,一點兒也不畏懼生人。然而高處大樓上的樹鵲似乎有所矜持,幾番躊躇,偶爾也會飛下來,但是一見我有什麼舉動,立刻發出警戒聲,催趕親子離開我的視野範圍。

每天同樣的行為維持了好一段時間,而我也趁機就近觀察這一隻咸認是智慧型的鴉科鳥類。有時候我會取一些麵包屑丟向空中餵食,小樹鵲不知道我的用意,也不懂得害怕,只伸長脖子彎著頭,不解的望著我。

樹鵲的嘴彎鉤而尖銳,趾爪強壯有力,功能應該只是略遜於鷲鷹科猛禽。牠們的食物種類多樣,蜥蜴、蟾蜍、各種昆蟲、各個季節的野果….等等。這樣的野鳥最適合在台灣環境裡生長,美食葷素不拒,而且取之不盡。樹鵲的尾羽特別長,最長的一對,尾先寬闊又微微向上翻捲。鳥類的尾巴,在飛行時可以發揮「舵」的功能,而尾大不掉的樹鵲,又是個中講究飛行技巧的矯矯者。

這幾天小太保樹鵲已不固定出現同一個地方,行跡範圍擴大,可能已經斷奶單飛。不需守候一旁耳提面命的親鳥,終於卸下重擔完成了天命,也不再嘮叨聒噪了。

2010/07/20

企鵝

從來不曾看過真正的企鵝卻也要畫企鵝,這是犯了生態繪畫的大忌。為了一本南極旅遊書的插畫,我得像瞎子摸象一樣,到處尋找有關南極的影像資料,企鵝當然是其中不可缺少的要角。不過,要找到一張符合繪圖條件的圖像,真是難上加難,這也就是生態繪畫中最不為人知的苦楚。許多人總是認為:參考照片繪圖很簡單,照片這麼清楚漂亮,怎麼不能用來作生態繪畫的參考?為何從事野鳥生態繪畫,一定得自己親自下海作田野觀察?還扛著貴重的器材,老遠跑去「有鳥的地方」,跟人擠著去為野鳥攝影?只此一節常常說破了嘴也少有人會相信。

企鵝可以說是近年環境生態保育中的寵兒,介紹企鵝的影片、圖片多得不勝枚舉,牠們滑稽的動作,天生就是個逗趣的明星,奇特的生態行為連小朋友都耳熟能詳。想要畫企鵝的生態繪畫,想必不是一件難事才對。可是東挑西選,真的是連一張都找不出可以當作繪圖的題材。美麗的企鵝攝影作品,多半表現企鵝的肢體動作或是南極風光,或只是表現攝影手法而已,很少有涉及生態的角度,偶有,也因為相機有景深限制,拍攝野鳥時,多半只能造成局部清晰而各部都模糊不清的畫面。這些機械性的缺憾,用來表達攝影作品是可以被接受,或許還可能是美化作品的元素之一。然而生態繪畫講究的是纖毫畢露,實際上會出現的陰影和模糊,絕不能只用一筆含糊帶過。

多年以來,我從事野鳥攝影,累積了不少野鳥圖像。也因為瞭解相機的性能和盲點,深知想要取得一張美美的野鳥生態攝影易如反掌,若是想要用來當作生態繪畫的參考,幾乎等於是緣木求魚。所以我拍攝的野鳥只求局部清楚就余願足矣,這一張嘴部清楚;那一張腳部清楚;以後再有一張羽毛清楚…,當作繪圖參考的時候,再在紙上加以拼湊組合。當然,更重要的是,從攝影、觀察的過程中,可以獲得寶貴的生態知識,足資繪圖的比擬和構想。說起來像是很簡單,可是擁有不下數萬張野鳥正片圖資,用來當作繪圖參考,拼拼湊湊仍然感到捉襟見肘,有見樹不見林,見首不見尾的窘境。

企鵝的生態繪畫終於完成了,很不幸必須參考國外畫家已完成的繪畫圖像,這些野鳥圖鑑畫,鳳毛麟角,一飲一啄都是從生態的角度著眼繪製。因為我沒有企鵝經驗,只是坐享其成撿了一個方便,果然畫虎不成反類犬,看起來就像只有一付皮毛而已。

2010/06/02

燕鴴的把戲

多年前在彰濱地區拍攝小燕鷗,同時也認識了燕鴴,這種在分類上獨樹一幟又行為怪異的野鳥。
燕鴴是台灣的夏候鳥,在沿岸空曠、偏僻的海埔新生地上築巢。巢位的結構非常簡單,幾乎只是隨地窩在地上,下幾顆蛋就成了。平時由親鳥抱卵,利用覆羽的顏色善加保護自己的鳥窩。
有一次,我找到了一個巢,於是千方百計想要拍攝燕鴴在巢孵蛋的情形。因為海邊地勢平坦毫無遮蔽,想要靠近拍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我想到了一個方法,先在附近砍了一大捆五節芒,每莖約有一個人的高度,粗略編織成一個圍籬,將我自己帶著相機包圍起來。從外面看就像是荒野裡自然而然長著一叢芒草一樣。我躲在僅可容身的人造草叢裡,提著圍籬一步一步從遠處慢慢向著目標移動。燕鴴稍有警覺,但是經驗中卻又不疑有他。拍攝過程在不干擾野鳥的情形下進行十分順利,取得影像以後,仍然躲在芒草裡,慢慢的循著原路退出。
當我回到了準備地點,從芒草叢裡脫身出來,卻驚見四輛大型砂石車停在我的身後,四個彪形大漢司機,用同樣驚懼的表情看著我。原來砂石車每天只在遠處來來往往。其中有一位司機發現熟悉的曠野中,怎麼突然冒出一叢芒草?繼而每次經過時,看到芒草的方位都不一樣。他心生好奇,用無線電招來其他同業司機一起看個究竟,不料,卻又從這一叢會動的野草裡生出一個人來。
花東之行額外延伸到太麻里溪。本來只想要看看曾經災後的河床環境,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?人們是否已經從自然威力中學到了什麼樣的教訓?將近一年了,就在豪雨季節又再要逼臨的前夕,河床上仍然布滿各式怪手機具,隆隆聲中到處挖、補、填、堆,汲汲營營,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,不知是要疏浚或是防堵。面對自然,我們絲毫不懂得謙卑與尊敬,其行可譏,其心也可誅矣!
走在滿目瘡痍的河床上,意外竄進野鳥繁殖的地方,一群為數上百隻的燕鴴飛上天空,在我頭頂上盤旋示威,並發出警戒的聲音。經驗告訴我,附近一定有燕鴴的鳥窩。我想要重新拍攝燕鴴抱卵的畫面,但首先要找到一個確定的目標才行。
大分部野鳥在隱密的地方築巢,總是為了不讓為害者靠近鳥巢。牠們保護鳥窩的方法,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,但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就是「擬傷」行為。當我進入警戒範圍時,有幾隻燕鴴飛降地面,在我眼前空曠又明顯的沙灘上,先微微張開雙翅,再以脖子和肩膀觸地,不斷的抖動翅膀,企圖引起我的注意。但是,只要我向前一步,這隻受傷的野鳥也會退後一步,很自然的和我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。這些擬真的肢體語言,意思是在對我說:「我受傷了,快來抓我吧!」如此一步步誘導有害的敵人遠離自己的鳥巢。然而,這種欺敵方式,或許只適合貓、狗等動物,聰明如我,早已洞悉鳥類的行為。我心想:「你誘我向右邊去,我就往左邊尋找必有所獲。」自以為識破了燕鴴的奸計,也因為自己的聰明滿心歡喜。只是踏遍了大半個河床地,竟連一個鳥巢也找不到,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空手而返。
河床上經過一陣騷動之後,終於又恢復了平靜。燕鴴看見有害的人類已經走遠,紛紛停在安全的地方,繼續守望家園的工作。我猜想此刻牠們看著我的背影,一定暗自竊笑:「聰明如人類,也不過如此罷了。」
懂得使用「擬傷」手法來保護家園的鳥類當中,燕鴴的演技並不算高明,牠們的行為動作單調而缺乏變化,看起來有點像是不得不爾虛應一下故事。我見過的東方環頸鴴、高蹺鴴、竹雞….,甚至白頭翁,都有非常生動的搏命演出。在生命演化的過程當中,鳥類的「擬傷」或許只是一種不知所為而為的本能,不過,這種可笑而滑稽的表演動作,卻出自動物內心深處,又直達宇宙生成時,最原始、最偉大、最真實也最不矯揉的情操,那就是愛。物種因為有愛,才有勇氣面對物競天擇的考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