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/06/02

小卷尾



2016/5/18 南澳原生植物園》
植物園的海拔不高,就是海邊出海口的環境,只不過背面緊靠著中央山脈,於是中海拔山區裡的小卷尾,在園區裡也可以看到。想當然,這裡一定也有紅山椒,只是無緣觀察。
這麼大的植物園裡,鳥類應該不少。確實也聽到了筒鳥、八色鳥的聲音,但是,就只是聲音而已,不是離得遠遠,就是躲在林下陰暗處不肯現身。只有小卷尾如影隨形,一直盯著我的動作。原來眾鳥噤若寒蟬,應該就是小卷尾的緣故了。
這兩隻小卷尾大概是夫妻,現在是繁殖期,附近一定有築巢。小卷尾是凶猛的鳥類,尤其是在繁殖期間,所有鳥類都不能靠近牠們的窩巢附近,連天空上遠遠飛過的大冠鷲和鳳頭蒼鷹,都會遭到窮追猛打,地面上經過的貓狗、人車也常常遭到攻擊。
今天,我本來是要來看植物的,看在這對惡鳥眼中,卻是個不識時務的傢伙。老早就被牠盯上了,偏偏我又逾越了牠們的警戒範圍,兩鳥於是展開了驅離的動作。運用牠們高明的飛行技術,發出尖銳的叫聲:
「走開!不可以靠近我的地盤!」


對我而言,反而是一個絕佳拍攝野鳥的機會。小卷尾就在我四週樹枝上、解說牌上、地面上,我可以攝取正面、側面、背面各種不同的姿勢。有了這些圖像資料參考,繪圖就容易上手。

2014/04/14

滿州鷹飛

十月中旬,屏東縣滿州鄉里德村附近,中午過後總會聚集一群人,他們駕著車從遠地前來,個個穿戴野地服裝,人人手持各式望遠鏡,時而仰頭翹首,時而左顧右盼。也有人架好了超長的攝影鏡頭,一臉茫然的對著天空,卻又沒有任何目標。
「有沒有看到?」「奇怪,怎麼還沒有來?」「看樣子今天不會來了。」大家議論紛紛。
只見當地人老老少少搬來板凳,就在自家門庭前面泡茶聊天。
「那有什麼好看的?」「吃飽了沒事做?」「還有從大老遠開車來的呢!」
他們並不在乎什麼東西來了沒有?反而對這批外地來的陌生人感到好奇。
每一年的每個世代,灰面鷲跟著天賦本能,依循自己的生理時鐘,感覺時候到了就會不約而同乘著北風南下。牠們飛越了千山萬水,遠渡重洋,想要找個溫暖的地方渡過寒冬。大約就是在寒露節氣時候,不約而同集結在南台灣恆春半島,稍作休息以後再繼續向南方飛去。屏東縣滿州鄉就是群鷹最後落腳的地方,也是賞鷹人和灰面鷲一年一度約會見面的地方。
「來了,來了!」有個拿著望遠鏡的人,用手指向東北方的天空,喜悅的聲音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天際。「在那裡?在那裡?」「啊!有了!看到了!」天空遠方出現了一些黑點,像螞蟻一樣大小。「一隻,兩隻……,有七隻…..」,用望遠鏡仔細看,一面數著數,看誰數得多。「不,有十一隻……..,」「不止啊,有一大群呢!」一會兒,另一邊天空又出現了一群黑點。黑點愈形愈大,原來那就是飛在天空的鷹。鷹群愈聚愈多,在空中盤旋漸漸形成了像是大煙囪一樣的「鷹柱」。有些低飛的,相中了適合的地點,快速俯衝飛進樹林裡消失不見。
一群一群的鷹柱,隨著賞鷹人的驚呼聲不斷形成、消失,直到天空泛出霞光,天色漸暗,人鳥才各自散去。

一整年的殷望終於以高潮落幕,大家相約明年滿州再見。

2013/04/05

鳳頭蒼鷹




早期畫過鳳頭蒼鷹。當時並沒有攝鳥設備,是參考雜誌印刷物上畫出來的,是一隻正在窩裡哺育的鳳頭蒼鷹母子,影像呈現得相當完整,以當時的攝鳥裝備和技術而言,而可以說是非常難得的作品。我依樣畫鳥,用自己的畫法盡量描繪,相似度約有八成,但失之於比例。因為我從來沒有野外經驗也從未見過這種猛禽。
有一次,聽說在北投的復興公園裡,有人拍攝鳳頭蒼鷹築巢。因為在家裡附近,又在社區公園裡,於是帶著裝備前往,所幸攝影的人不多,並沒有熱鬧的場面,可能這是一個舊巢,去年大家都拍膩了。倒是隱密性高的鳳頭蒼鷹,怎會想要大剌剌的在公園裡安居樂業?令人感到納悶。
這一次攝影,親眼目睹了傳奇中的野鳥,姿態、斑紋、羽毛、色澤….盡收眼底,都成了日後繪畫的寶貴資料。
以後在山區或林道裡,也常有驚奇發現。有一次在台中、南投交界處的白毛山,看到一隻鳳頭蒼鷹,站在河谷的枯枝上,因為距離太遠,我只能拍攝環境。鳳頭蒼鷹當然也看到了我,和我隔空相襯,神情有點不安,想要飛走又心有不甘的神態。如此對峙了好久,牠終於忍耐不住,竟然朝著我攝影站立的方向飛來。我一時間不知所措,這隻全然無畏的野鳥用快速俯衝姿勢,在我附近約5m的馭崁下,不知攫取了一隻什麼獵物,然後背對著我,頭也不回的飛向山谷遠處去了。
從春節以後,Lin就告訴我,在她家前面山坡上有鳳頭蒼鷹築巢。更令人難以置信的說,鳥巢旁邊還有另一個大冠鷲的巢。兩種猛禽比鄰而居有可能嗎?我找個時間去觀察,確實有兩個巢相距不過五米。我看見了鳳頭蒼鷹回巢,但大冠鷲的一直沒有動靜。
找出了以前拍攝的圖資,畫兩隻鳳頭蒼鷹在對開紙上。配景和構圖相當困難,羽毛細節也不容易表現。先畫好一隻再說了。

2013/03/26

鱗胸鷦鷚



可愛又害羞的鱗胸鷦鷚終於現身在我拍攝許可的範圍裡,雖然光線有些勉強,但這是我千載難逢的機會啊!趕緊稍微布置一下,架設相機裝備,等待再次現蹤。
想要拍攝這種稀有又隱密性高的野鳥,除了聲誘和餵食之外沒有別的辦法。臨時起意的攝影地點,無法餵食,就只靠鳥音引誘了。我的鳥音庫齊全,鱗胸鷦鷚收集了兩款,可惜,我們永遠也不知道這些聲音對野鳥的意義,不知道野鳥聽了我們播放的聲音以後,是驚?是喜?是愛?是恨?
一隻沒有尾巴的小鳥,就像是沒有穿褲子的小弟弟一樣,從陰暗樹叢中出現,對著播放鳥音的喇叭感到興趣,或許也感到疑惑和生氣。幾度想要靠近看個究竟,看到鏡頭移動,又心生恐懼離開。我的鏡頭沒有自動對焦功能,很難把握拍攝時機。鱗胸鷦鷚多次出沒,也只得數張而已。
林道因為在13.5K處崩塌而封閉,這一條美麗的森林道路幾乎沒有人煙。岩壁上的銳葉胡麻花正盛開中,路旁邊坡下的台灣杜鵑正要開始綻放,川上氏堇菜以及不知名的小野花疏疏落落。道路兩旁台灣杉和紅檜恆久聳立,它們對地面上的一切花開花落、人來人去,似乎都懶得理會。
回程遇到二隻紅頭山雀。這種小鳥本來都是十來隻成群出現,只看到兩隻配對在一起,說明了春色已經降臨太平山區了。

2013/03/23

灰頭黑臉鵐



金山青年活動中心,大約20幾個攝鳥獵人口徑一致、目標唯一,都描準了一根豎立在場中間的枯木,等待金翅雀飛下來讓人拍照。為什麼只插一根枯木呢?原來一切都經過巧妙的安排和設計。那一截枯木頂端放置了雀鳥愛吃的穀物,而枯木僅容得下一隻雀鳥站立。當一隻金翅雀飛下來佔據了枯木頂端啄食的時候,會招引其他雀鳥飛下來爭奪食物。鳥為食亡,於是就在枯木上方泄泄其羽發生短暫的空戰。這時候,快門聲此起彼落,接二連三,20幾部相機,每秒釋放十次快門,每次至少400/1秒數,連拍自動對焦,那種聲勢實在有夠驚人。原來,這些攝影高手,攜帶高科技的攝影器材,挖空心思,各顯神通,不遠千里,有志一同,都來到金山青年活動中心,只為了捕捉野鳥的「飛行版」鏡頭,真是俗不可耐啊!
我在現場20公尺開外,發現一群灰頭黑臉鵐在地面上覓食。那是一種常見的候鳥,並不稀有也不驕貴美麗,更不會引人注目。和麻雀一樣,自顧在短草地的落葉上尋找籽實,也在賞鳥人的目光之外自得其樂。
攝鳥獵人準備了小米和一些禾實,撒在預先設計好的枯木上。那金翅雀受不了美食誘惑,不顧自己稀有的身價,寧願犧牲色相,飛下來爭奪食物。鵐科鳥類和雀科、文鳥科一樣,擁有一張三角錐型的嘴喙,也同樣喜歡禾本科植物的果實。就在拍攝現場近左,卻一點也不受到誘惑。
「那種鳥也值得拍嗎?」我幾乎可以聽到那一群攝鳥專家們,對我的「怪異行為」感到議論紛紛。其實,就連灰頭黑臉鵐也不領我的情,我用手動對焦的落伍相機,和笨拙的攝影技術,只捕捉得三兩鏡頭,鳥兒們就逃之夭夭了。不過卻也解了我多年對灰頭黑臉鵐的渴望。

2013/03/22

白腹鶇



金山青年活動中心出現出現了金翅雀。哇!不得了,這種美麗、稀有,又有「金字」掛名。這金山鳥地方,想必是擠滿了一堆攝鳥獵人。有志一同的獵人,千夫所指都是目標金字招牌的嬌客,那些普通常見,同樣是野鳥的種類,就要被轉移目標,要失寵了。
果然在園區裡,一個特定餵食的地方,二十多支大炮對準一小截枯木,鳥兒飛下來了,快門聲如連珠聲響,獵人們各顯神通,金鳥神閒氣定,那叫做白腹鶇的野鳥,原也曾經是個焦點,如今竟落得無人聞問的下場,只有在舞台外圍串場跑龍套的份。
白腹鶇喜歡在陰溼樹林的地面落葉裡東翻西找。今年春天正好缺水,好久沒有下雨,園區裡到處都是乾砂,白腹鶇要如何謀生理呢?我把鏡頭對準一隻白腹鶇雄鳥,一面拍照,一面想看看牠到底在吃什麼?找什麼食物?或許是到處乾燥,白腹鶇只好在少數還潮溼的樹蔭下來來去去。因為攝鳥獵人不理不睬,白腹鶇的膽子也愈放愈大,佔據了小地盤就容不下其他鳥類,彼此之間還會互相驅趕追逐。相對的就給了我方便的機會。我提著大鏡頭,竟然可以欺近五米以內都不成問題。
鏡頭下的白腹鶇,翻開地面上的樹葉,拉出一條條長長、油亮亮的東西,仔細看是蚯蚓。牠們先將蚯蚓拉出來放在地面上,再慢慢吞食。或許也因為潮溼地面較少,蚯蚓都集中在一起,小單位面積有比較多覓食的機會,所以兩三步一啄都有所獲。
白腹鶇雖然目中無人,但若有人畜過於靠近,同樣會飛上樹枝暫時避難。牠們居高臨下,站在樹枝上擦擦嘴、理理羽毛,好奇的看著攝影者,並等待機會更兼固守自己的地盤。

2011/08/03

褐鷽

我個人對雀科鳥類有特別的好感,原因在於這些鳥類的外型和個性,讓人覺得有一種溫柔、溫順和溫馨的感覺。就好像形容一個人談吐優雅、個性溫和一樣。
在台灣雀科家族都是特有亞種鳥類,多半出現在中海拔地區,灰鷽、朱雀算是比較常見,而褐鷽被列為稀有種類,我僅在梨山見過一次,成群在樹冠頂上啃食乾果。每一隻鳥站定一個位置以後,安安靜靜享受美食,除了細細畢剝聲和些微果核殼掉落以外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也沒有作出大動作,不會吵雜喧鬧,也不會爭奪打鬥。
雀科都有一張強有力的嘴喙,看起來像是「嘴闊吃四方」的鳥類,其實大嘴小食,雀鳥的食物,多半是植物的子實,尤其喜歡稻、麥、稗等禾本科植物。但是台灣的水稻只栽植在低地平原,山區也沒有麥田,只有一些野生的雀麥和小形禾本科植物。常常看見朱雀在中海拔的開闊地上尋找細小的禾果,一張駑鈍的大嘴巴,不厭其煩的將禾實來回咀嚼,去皮、去殼,然後食用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胚芽和子房。灰鷽除了地面上的小禾草之外,還喜歡虎杖的果實。秋季果實成熟,常見牠們抱著一株結實纍纍的虎杖,渾然忘我地享受食物。
褐鷽長得和灰鷽有點相似,行為模式也差不多,只是不常見也不清楚喜歡吃什麼。只知道牠們總是高來高去,偶爾會飛到果菜田裡,啄食十字花科植物的種籽。聽說也喜歡吃青楓的翅果,只是不曾親見。
這一次前往高山原住民部落,聽說部落的小米已經成熟,即將採收之際卻受到嚴重的鳥害。部落農民無計可施,只有張開捕鳥網捕捉害鳥。原本以為那害鳥無非是麻雀,一問之下竟然就是褐鷽,那踏遍鐵鞋無覓處的稀有鳥類。
問清楚褐鷽出沒的位置以後整裝出發。山腳下緩坡約二分地小米田結實纍纍,附近果然有捕鳥網設置,鳥網空盪盪並沒有收獲,看來只是聊備一格而已。我們經過小米田的時候,一群褐鷽從容的從田裡冒出來,飛到附近樹林的高枝上,發出輕柔的叫聲,好像嗔怪我們打擾牠們用餐一樣。走到小米田東邊,牠們飛到西邊;我們躲在上方拍照,褐鷽就在下方進食。褐鷽侵襲小米田的方式,先飛停在彎曲的小米穗上觀察,認為安全了以後,低頭嚼食腳邊的米粒。同樣用大嘴巴含著一粒小米細細琢磨,優雅的去皮、去殼、吞食之後再進一粒。上方米粒吃完了再引體向下,像倒立一樣摘取下方的小米。一群大約三十幾隻,將小米田當作自家食堂從早吃到晚,難怪農人恨之入骨又沒有方法防止,只能張開捕鳥網虛應一下故事。
回家翻閱野鳥圖鑑,有關褐鷽的記載說明不多,圖像也不正確。也可以證明我們對野地的事物仍然陌生又無知。

2011/06/18

紅冠水雞

台灣的秧雞科水鳥,除了紅冠水雞之外還有白腹秧雞、緋秧雞….等。白腹秧雞是小時候在田間釣青蛙時常見的鳥,我們叫牠「苦雞母」,常常發出「苦啊苦啊」的聲音。緋秧雞和紅冠水雞,則是長大後,對野鳥有興趣時才認識的。
想要拍攝或觀察紅冠水雞,就得找對了有水的池塘或沼澤,水域週圍還要有適當隱密的水草,還要想辦法將自己遮蓋、隱藏起來。紅冠水雞喜歡在早晨或黃昏的時候出來,在水面上游水或在水草區覓食。賞鳥者不要以為自己隱藏得多麼天衣無縫,野鳥早就將我們的行蹤觀察得一清二楚。躲在草叢裡不停的發出警戒的聲音,不知道是在警告同伴;還是在埋怨人類入侵牠們的領域。時間久了,牠們還是會忍不住離開隱密的草叢區,游到空曠水面。只不過一面游水一面對著埋伏者,不情願的發出警告聲,好像潑婦罵街一樣。
紅冠水雞全身大致是黑色,嘴紅黃色,上額延伸到頭頂也是紅色。身體兩側覆羽有一些白斑。除了這些顏色的特徵之外,最明顯的要算是白色的尾下覆了。不論走在路上或是游在水面,常常尾巴總是上下擺動不停,在野外間歇的對比色具有閃爍效果。我看過求偶時的紅冠水雞,尾巴擺動的頻率和平時明顯不同,可能是一種訊號或是肢體語言。
這一陣子流行興建「生態池」,池裡都少不了有紅冠水雞進駐。優美的身形不再隱身蘆葦背後,大大方方出現在水塘裡,有的還養成了向人類索食的習慣。紅冠水雞對攝鳥獵人來說,早已是乏人問津的「普鳥」了。
攝影紅冠水雞易如反掌,但是對於畫鳥的人來說,總是缺少那麼一點點。秧雞鳥類總是浮在面上,或是兩腳踩在水草上,「兩足如鳧翳;終日在煙渚」,想要看到牠們雙腳的全貌,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今天經過植物園的荷花區,看見一隻紅冠水雞帶著兩隻小雞,在田田荷葉間漫游。小雞羽翼未豐,頂著一個紅色的禿頭,看起來就活像個醜小鴨一樣。忽然小雞想要上岸休息,竟然跳上了池畔的台階上,露出一雙大腳ㄚ。難得的機會,剛好身邊有相機,為我的野鳥資料庫,增添寶貴的圖資。回家檢視時,才發現小雞怎麼看都不成比例,有一雙大得離譜的巨腳。

2011/04/04

白腹鶇

一隻白腹鶇,每天在我住家的頂樓出沒。有時候聽到了牠的聲音卻看不到身影,有時候不期然的開門出去卻又一頭撞上。這一隻白腹鶇是雌鳥,她來到頂樓總是從女牆角落開始,跳下槭樹的花盆上,用尖嘴在落葉上東翻西找。因為我用自製的廚餘替盆栽植物施肥,有機肥裡應該有許多鳥類喜歡的食物。所以白腹鶇是來尋找食物的。她沿著牆角下,賊乎乎的在大大小小花盆間穿梭。有時候看到我開門出來,就跳到她認為比較安全的牆緣上,背對著我歪著頭和我對峙。這時候,心理上雖然感到非常幸運,能夠在這麼近距離觀察一隻罕見的野鳥;行為上仍然得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,摒住氣息不敢稍有任何動作,甚至不敢兩眼正視,裝做若無其事一樣顧左右而之他。
我覺得在許多動物之間,互相可以溝通,藉以傳遞訊息的就是「眼神」,而能夠產生眼神的眼睛,看起來不過只是黑白對比,加上一層透明水晶體的視覺效果。這樣的視覺效果,只能表達出很簡單的訊息,如同數位訊號一樣,是黑、白或有、無而已。也就是說:當白腹鶇看到我,看著我發出的「眼神」,直覺上必須要立刻分辨,收到的訊息是「有敵意、有害」或是「無敵意、無害」。
人類天生有一對黑白對比的眼睛,又常常一眨一眨的發出某種「訊號」,我們對自己發出的「訊號」不明所以,只是人類長久以來都是許多動物的天敵,我們的「眼神」已經被當作是一種有害的印記,存在牠們簡單的記憶庫中。當人類有一天懂得博愛、發揚眾生平等的時候,我們的眼神發出了關注、凝視、黑白對比的訊號,鳥類還無法細細的解讀,仍然認為那是有害的訊號,瞬間就啟動了牠們防衛的反射作用。許多在野外拍攝野鳥的人都知道,當我們舉起相機,將鏡頭對準野鳥,也就是當野鳥看到亮晶晶玻璃鏡片的一剎那,通常都會引起牠們的注意,甚至驚嚇飛走。對自然觀察有興趣的人或許也會發現,某些視鳥類為天敵的蝶、蛾,翅膀上有「眼斑」,模擬酷似蛇眼或貓(頭鷹)眼的「眼神」訊號,來保護自己。
我家的白腹鶇始終和我保持著這種不期而遇的關係,想要進一步拍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用食物引誘,也因為常有泰國八哥從中做鯁不得成功。三月底,去了一趟植物園,在木棧道兩旁,森林底層的落葉上,常有野鳥飛下來覓食。因為空曠、視野佳,空地上又長滿了野花,白腹鶇自恃身上的保護色,並不十分怕人,是觀察、拍攝的絕佳地點。第二天,我又帶著相機到植物園,以白腹鶇為當天的職志。
拍攝過程十分輕鬆,白腹鶇在一定距離之外,從落葉堆裡翻找食物,只不過感覺上牠們仍然保持著八、九分的戒慎恐懼,不時一溜煙飛到附近樹枝上。原來,白腹鶇不在乎遊園的人群和攝影鏡頭的威脅。這個位於都市中,經過人工仔細思量佈置、營造的自然環境裡,對野鳥最大的敵害竟然是貓。植物園裡經粗略估算就大約有十來隻貓,每一隻都長得身材碩壯,都把園區當作是貓的獵場和食堂。園區裡有數不清的松鼠可以獵捕,至少還有愛護動物的人固定餵食。偶爾遊戲般獵殺一些飛鳥,還可以磨練牠們與生俱來嗜血的本能。植物園裡的貓,已經到泛濫的地步了,管理者應該要注意這個現象。
在植物園裡拍攝野鳥,將鏡頭對準枯葉堆,難免引起攝影同好的好奇。偶有人跑來問:「你在拍什麼啊?」。他們大多沒聽過「白腹鶇」這個鳥名,以為是什麼稀奇的鳥種,先是眼睛一亮,立刻打點裝備,問道:「在哪裡啊?」據實以告之後,看到的只不過是一隻不起眼的普通野鳥,既不美也不稀有,只隨便虛應一下相機操作,就悻悻的離開了。後來才知道,大多數來園區拍攝野鳥的「生態攝影家」們,都是在尋找白耳畫眉、五色鳥築巢、灰林鴿或灰斑鶲…..這些熱門的鳥類。「哼!白腹鶇,算那門子的鳥嘛?」或許這就是白腹鶇大量存在台灣的生存策略-低調,避人耳目。
就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又聽到「吱-」輕微的鳥叫聲,是一隻白腹鶇雌鳥,而且就在頂樓某一個角落裡。鷦鷯巢林不過一枝;鼯鼠飲河不過滿腹。「由牠去吧!」只不過是一隻小鳥和我一樣,在大千世界裡想找一小塊僻靜、安全、隱私的角落好生活而已。

2011/01/16

黃尾鴝

今天,頂樓飛來了一隻黃尾鴝雌鳥,就在我面前大剌剌的啄食菜蟲。我在藍磯鶇的餵食台上多加了一些麵包蟲,黃尾鴝小姐似乎也感受到我的用心,和藍磯鶇輪班前來索取食物。除了上述之外,偶爾還有害羞的白腹鶇。今年頂樓餵食的鳥況大好。
剛好網路上有關「餵鳥、攝鳥」的討論,不吐不快,回覆如下:
「餵鳥拍照可以嗎?」
這個問題和「可不可以用閃光燈拍攝野鳥?」一直是賞鳥和攝鳥之間的引人爭議的話題,有人期期以為不可;也有人認為有何不可?不過,我以為任何爭論的背後都是屬於人的行為,而無關生態。反而覺得,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將這些問題提上台面,當做分化人我之間的依據和準則。正是所謂「世間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」。
怎麼拍照?用什麼方法?都是個人的事。固然拍攝野鳥的人,確實有諸多令人不齒的行為,那也不過像是社會上有許多流氓惡霸一樣,我們善良老百姓,不但要忍氣吞聲,有時候還得找他們幫忙「處理圍事」。自己不喜歡的事情,只要自己不這麼做,不去看,務本就好了,何苦貶低別人以抬高自己?更令人嫌惡的莫過於這些自以為清高的人,抬著環保、保育的招牌,勤於劃分你我,對於自然界的定律毫無所悉,隨便搭上一個保育的熱潮,或是掛著一個學術研究的帽子,口口聲聲都是愛護環境,別人所作所為都是錯的。何況「餵鳥」和餵貓、餵狗、餵雞、鴨有何不同?研究蝴蝶的人,不也是用一把糞尿撤在河床上招引蝴蝶?夜間拍攝兩棲類,不用閃燈行嗎?也不見有人去干涉。「餵鳥」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行為,實在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口殊筆伐。
對於這些自命清高的環保鬥士們,若要以野鳥在環境上作文章,我倒是有個不錯的話題讓他們去討論:
「亂丟垃圾可以嗎?」
我多年觀察的心得,垃圾多的地方愈多野鳥,丟垃圾就和「餵鳥」一樣,但是環保的層級卻又高了一等。唯垃圾而已矣,何必曰「餵鳥」乎。 
今年,我在住宅五樓的頂層發現藍磯鶇的蹤跡,於是買了麵包蟲,每天丟一些在花盆裡,藍磯鶇天天來報到,當然我也找機會好好拍攝一番。這麼做並沒有什麼目的,不會有什麼愛心發揚,也沒有什麼罪惡的感覺,純粹只是我喜歡鳥;鳥喜歡吃蟲,如此互利而已。至於會不會影響候鳥的習性?老實說,這並不是任何一個人類可以討論的話題。

2010/11/13

金背鳩

愛護動物的好習慣已經慢慢蔚成風氣,台灣人看到野鳥,不再是盤中的美味。在我開始注意野鳥以來,有多種鳥類的數量明顯增加。被稱作野鴿子的鳩鴿科鳥類和黑冠麻鷺,從前還一度瀕危,現在已經可說是到處可見。當然也包括了諸如泰國八哥、中國畫眉和埃及聖鷺…等外來入侵鳥類。

小時候,我住在山村裡,附近有原住民部落。當地人常常在河畔樹林邊緣設下捕鳥陷阱。陷阱的機制非常簡陋,竟然只是就地利用河邊的黏板岩,從一邊向上搬開,用一截樹枝撐住,樹枝底下壓著一串小米,如此就等著獵物上門。也有用細繩在地面上做成圈套,一端牽掛在彎曲的桂竹上的陷阱叫作「吊仔」。河邊捕獲的多半是俗稱「斑甲」的金背鳩和斑頸鳩,偶爾也會有環頸雉等大型鳥類。黏板岩捕捉到的都是壓扁的死鳥,而吊仔捉到的多半是活生生的。幾年前在烏溪下游,還可以看見大型的野鴿子籠。獵人捕獲的活的斑甲,先集中豢養在河邊待價而沽,據說都是土雞城餐廳前來收購。

金背鳩是所有野鴿子中體型最大者,同理也是最有肉、最有價值的野味料理。不過,最近也發現野外金背鳩數量明顯增加,常在公園、馬路上悠哉的大步行走。安祥的表情動作,對人類已不再戒慎恐懼。可見牠們的經濟價值,已經降低到乏人問津的地步了。

有一次,在我家附近的公園裡看見兩隻金背鳩,並肩靠在一起蹲在一棵大榕樹的樹枝上。時機和光線都恰到好處,只是一個仰角,不能拍攝到背部的斑紋特徵。我於是得寸進尺,攜帶著長鏡頭爬上樹,慢慢升高,漸漸靠近。在樹上攝影,雙腳跨在兩枝並列的樹枝上,身體必須倚靠著橫枝,站穩腳步,取景、對焦、攝影,再向上一層,再換個位置。兩隻金背鳩只是好奇的看著我渾身解數,險象環生擺出各種可能的姿態而無動於衷。

黑冠麻鷺

攜帶著攝鳥工具在一座土地廟前稍做休息,廟後方是一片荔枝園。土地廟旁邊是貓玀溪支流,附近有山坡。這裡是我們小時候常常逗留的地方,逃學、偷摘水果、在野溪裡游泳.....,年青人能做的壞事都曾經在這裡發生過。然而今天我是來這裡尋找鳥蹤的,我相信這樣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,鳥類攝影必有異常的收獲。

我習慣性的在土地廟前雙手合十默禱,祝的當然是攝鳥能夠順利豐收。背起了裝備才轉到廟後方,就看到了一隻黑冠麻鷺,站在荔枝園小路的正中央。那是我接觸野鳥以來,第一次看見黑冠麻鷺,當時這種野鳥仍被列為有待保護的稀有鳥類,荒山中不期然的相遇,莫非是祈禱奏效,神靈保佑?當時我正背著背包扛著腳架,面對著同樣不知所措的大鳥,一動也不敢亂動。

黑冠麻鷺個性潛沉而善於偽裝,牠們遇到了危險時總是利用身上絕佳的保護色,融入當地的環境色彩裡,不動如山靜觀情勢發展,以不變應萬變來應付粗心大意的敵害。牠們體會到,許多有危害的敵人多半是粗心大意的,大部分危險並非衝著自己而來,只要不去招惹,敵害充其量只會擦身而過而已,不必像是驚弓之鳥一樣暴露行蹤又浪費力氣。

然而眼前這隻大鳥就杵在光禿禿的小徑上,環境不能提供任何保護,牠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行跡,敵害遲早會臨頭,只是本能地要自己不要亂動,等敵人的下一步動作再做反應。因為那時候的我,同樣不敢妄動,人鳥相距不過三米左右,眼睛互相對望,心裡一則狂喜;一則耽憂。喜的是我可以在自然環境中,這麼近距離接觸、觀察一隻稀有鳥類,憂的是我已經凝結的動作必不能持久,只要稍有喘氣,就會失去這個美妙的邂逅,更談不上要近一步拍攝影留影。

相持了大約幾分鐘,沉不住氣的當然是「有害敵人」的一方,我終於按奈不住,悄悄放下腳架。就在腳架輕輕觸地的那一瞬間,黑冠麻鷺也顧不得斯文,撒開腳步落荒而逃,再而不足又飛進樹林裡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不久,植物園裡相繼傳出有黑冠麻鷺築巢的消息,竟然就在小池塘上方的樹枝上。攝鳥者奔相走告,過路人駐足圍觀。這種稀有鳥類的一舉一動,全都攤在陽光下,被人觀察得一清二楚。此後各地公園裡、空地上,都有人看到一種奇怪的大鳥,大剌剌的在草地落葉上漫步,人不干鳥;鳥不犯人,黑冠麻鷺終於變成普通的野鳥,再也引不起攝鳥者的興趣了。

2010/09/26

夜鷺

拍攝野鳥生態最先接觸的鳥類就是夜鷺了。牠們是被認為最普遍,最常見的大型鳥類。印象中,只要走到有水的地方,很容易就可以觀賞和攝影。然而這個「有水的地方就有夜鷺」的印象慢慢轉為:「有髒水的地方才有夜鷺」,這個原因,當然是和環境污染,以及台灣人的生活、飲食習慣有關,野鳥之於環境,終究是被動的。環境污染對於夜鷺是好是壞,是值得我們深思的課題。
在關渡宮附近漁港的碼頭上,一隻隻灰藍色的大鳥,縮著頭,叉開一雙細細的腳,大剌剌的站在竹桿或船頭上。靠近拍照、取景、對焦時,這些野鳥多半不理不睬,偶而換個姿勢,露出不耐煩的表情。野鳥就在唾手可及的咫尺,有些後悔拍攝野鳥為何還需要購買昂貴的長鏡頭呢?
原來,這些生長在關渡地區的夜鷺,已經習慣了人來人往的遊客,牠們眼中的「人」是食物的供應者,人愈多的地方,垃圾愈多,食物也愈多。台灣人好吃成性,又有有很差勁的飲食文化。一伙人來到關渡宮飲食街,叫煮了一桌滿是香辣呼盧喝雉,吃的、喝的,飽足了拍拍屁股走人,留下一堆殘羹、菜渣、骨頭,以及吃不完的皮肉剩飯­­­,店家統統傾倒在河中,眼不見為淨。夜鷺也習慣在溲水湯裡尋找食物,生人靠近,逼之不懼。
夜鷺有一雙紅色的眼睛,想必是在夜間弱光時使用。夜晚上空,常常聽到「嘎--」聲畫破天際,是夜鷺在夜間出巡的叫聲。夜鷺顧名思義是夜間活動的「鷺」鳥,台語稱「暗光鳥」,也應該是其來有自的。可是,夜晚捕食不易,而大白天只要站定了一個好位置,好像曲水流觴一樣,各種美味隨著流水送到腳邊。是不是因此改變了夜鷺的作息時間,從夜行性改為日行性野鳥?值得玩味。
我在新店的燕子湖畔看見一隻殷勤狩獵的夜鷺,牠縮著脖子瞄定水面的游魚,一擊不中之後打蛇隨棍上,又繼續向水中追擊。不料向前一步就是深水區,就算有一雙長腳也踏不到底。這一隻鷺鳥讓我頓時大開眼界,牠放棄了長腳的優勢,乾脆在水面上,像鴨子一樣游起來了。

紅嘴黑鵯

全身漆黑,只有嘴和腳是鮮紅色。有這樣極端色彩的鳥類,很容易成為神話裡的主角。果然,傳說神話中,紅嘴黑鵯曾經替布農族的祖先跨海去取火,燙傷了嘴巴和腳,也因此成為布農族的英雄。
在關渡平原的路旁有一濃密的灌木叢,裡面發出了小貓叫的聲音。一群都市來的女生,以為有貓被困在裡面,於是呼朋引伴,一起發揮她們過多的愛心,撥開草叢展開救貓行動。不見貓的蹤影,卻從雜草裡飛出一隻紅嘴黑鵯來。女生們不相信一隻鳥會模仿貓的叫聲,繼續在灌木叢裡尋找,終無所獲。
上初中時的我常常蹺課,到學校後山玩耍。有一次,看到山上一棵相思樹的樹稍上,高高懸掛一個鳥巢。掏鳥窩是頑童的專長,於是我不顧一切奮力上爬樹。這時候,飛來兩隻紅嘴巴的黑色鳥,著急得飛上跳下,在一旁護衛牠們的鳥巢,這才知道鳥窩原來是屬於紅嘴黑鵯的,鄉下孩子稱這種鳥為「紅嘴鵯仔」。好不容易搆上了鳥巢邊,看見裡面四隻紅嘴裸毛的小雛鳥,牠們眼睛尚未睜開,只因為感覺鳥巢些微震動,以為是親鳥回來了,爭相伸長脖子張開大嘴,等待食物送進嘴裡來,不知道門外一隻大野狼正要伸出魔爪,準備摧毀這個野鳥家庭。
「鴟梟鴟梟,既取我子,無毀我室」國文課堂上剛好學到了這一哀怨的詞句。看著心力交瘁的親鳥,再看看天真無邪的雛鳥卻也下不了手,循著樹枝空手下到地面,無功而返。事隔幾天,再回到樹下觀望,滿心以為我的慈悲,讓小雛鳥可以快樂的睜眼看看這個善良的世界。不料巢中靜悄悄的,已經沒有任何動靜了。我不相信,於是再一次上樹探望,果然早已鳥去巢空了。
紅嘴黑鵯營巢時受到干擾,認為此地不宜久留,決定放棄一切,另築新巢。牠們啄破鳥卵,殺死雛鳥,拆毀鳥巢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,讓我第一次體會到野鳥育雛的心情,呵護備至以外,竟然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。
野鳥生態繪畫中,我已經習於黑色反光的羽毛表現方法,畫紅嘴黑鵯手到擒來並不困難,反倒是那一嘴色紅,不知如何著色才好。

2010/08/31

大卷尾

「烏鶖!烏鶖!嘎嘎啾!….」這一首童謠,對台灣人來說並不陌生,烏鶖就是大卷尾,不論都市或是鄉間,都是伴隨我們童年一起長大的民俗野鳥。和賞鳥者回憶起烏鶖與我們生活的關係,多半是說到曾經被這種黑色野鳥攻擊的趣事。有人說他小時候曾用彈弓射鳥,一擊不中反被烏鶖追著跑。也有人說烏鶖會攻擊獵鶴(猛禽的通稱),保護家裡飼養的小雞。最近電視上地方報導,也拍攝到不載安全帽的機車騎士,遭到烏鶖攻擊的有趣畫面。奇怪的是:烏鶖好勇鬥狠的個性並不會惹人厭惡,主要是牠們以捕食昆蟲為生,於農田作物有益,鄉間人人敬而遠之。

我注意到烏鶖,是牠們擁有兩項特性,一是勇猛,二是善飛。勇猛是為了要固守地盤以保護親子;善飛是為了捕捉昆蟲發展出細膩的飛行技巧。

大卷尾的鳥巢並不像其他鳥類一樣,必須建築在隱密的地方避人耳目。牠們大剌剌的在開闊裸露的樹枝上築巢毫無遮掩,營巢行為表現出烏鶖什麼都不怕的個性。育雛期間,任何可能干擾鳥巢的人或貓狗動物經過,顧家心切的烏鶖,一定會奮不顧身的起而攻擊驅逐。從鳥巢領空飛過的較大型猛禽鳥類,不論有心或是無意,烏鶖們一律群起圍攻,直到來犯的敵人落荒而逃。大卷尾繁殖期間,樹鵲、藍鵲,甚至紅隼、大冠鷲,都是烏鶖的黑名單,只怕一飛出樹林就會遭到攻擊。有一次,大卷尾在馬路上方的電線礙子上築巢,忽然親鳥一陣呼嘯,連同在附近築巢的烏鶖同伴一起呼應飛上天空。我以為即將會發生鳥類的空戰,原來只是一架民航客機,在一萬呎高空上,像一隻張開雙翅的黑鳥,發出隆隆的聲音。凶猛成性的烏鶖,連飛機也不會放過。

我在頂樓工作室,常常有機會觀察大卷尾捕捉飛蟲的飛行特技。牠們居高臨下,看見有過往的昆蟲,馬上展現出高超的捕蟲飛行技巧。然而有些昆蟲也不是省油的燈,於是鳥和蟲在空中逆上順下,左旋右轉展開追逐,演出生命和死亡之舞。曾經看到一隻大卷尾捕獲胡蜂,用腳攫住站在一根離地面約十米高的電線上享用食美,一不小心,胡蜂的部份肢體從腳爪下滑落直掉地面。大卷尾一點也不心慌,先將口中部份吞嚥,望著落地的食物不急不徐縱下,用一個賣弄的之字形飛行路線,在食物落地前30公分處接住,再飛返原來的電線上繼續進食。精準的把握和優美的身段,真是令人嘆為觀止。

畫大卷尾同樣遇到了上色的問題。黑色有金屬反光的顏色很難把握。塗抹的過程中深深體會到世間一個對比平衡的道理:有黑才有白;有惡才有善;只有在黑暗中閃爍才有可能。

2010/08/28

樹鵲

頂樓水塔下方,我用花盆種了一棵小葉桑。最近發現桑葉上常有白色的鳥糞便。觀察排遺,我想應該是中型,葷食野鳥留下來的。社區附近符合條件的野鳥有:台灣藍鵲、樹鵲、鳳頭蒼鷹、領角鴞和大冠鷲….等,不過,其中以樹鵲最有可能。因為最近社區附近,好像多了一群樹鵲,每天晨昏總是在大樓與樹林間徘徊流連。鴉科鳥類的叫聲並不十分悅耳,樹鵲啾啾嘎嘎的吵雜聲,宏亮尖銳又富於變化。

其中有一隻,老是先飛來我牆角的一棵枯枝上,先觀察左右,或許是先看看我在做什麼,然後再飛上更高的電視天線上,發出一種樹鵲特有的叫聲。幾次近距離邂逅之後,相信是同一隻的固定行為,而且幾可確定是樹鵲的亞成鳥,也就是青春期的鳥類一族。原來桑葉上的糞便,就是這隻小太保遺留下來的。時值野鳥繁殖期剛過,還末斷哺的青少年小鳥,正由親鳥帶領,在領域附近體驗未來的生活方式。也正是初生之犢不畏虎,這隻涉世不深的野鳥,對世間生命充滿了喜悅與好奇。而已經老成的親鳥,則是戒慎恐懼的在一旁守護著。

亞成鳥先是從樹林裡飛來頂樓牆角站在枯樹枝上,此時親鳥必定隨蹬執鞭在附近大樓頂上守望。繼而小太保飛上水塔,站在天線上,站穩了腳再變換個方向,察看下方動靜以後,會發出一組奇特的聲音,好像對著同伴說:「沒問題啊!下來吧!」然後好奇的望著我,一點兒也不畏懼生人。然而高處大樓上的樹鵲似乎有所矜持,幾番躊躇,偶爾也會飛下來,但是一見我有什麼舉動,立刻發出警戒聲,催趕親子離開我的視野範圍。

每天同樣的行為維持了好一段時間,而我也趁機就近觀察這一隻咸認是智慧型的鴉科鳥類。有時候我會取一些麵包屑丟向空中餵食,小樹鵲不知道我的用意,也不懂得害怕,只伸長脖子彎著頭,不解的望著我。

樹鵲的嘴彎鉤而尖銳,趾爪強壯有力,功能應該只是略遜於鷲鷹科猛禽。牠們的食物種類多樣,蜥蜴、蟾蜍、各種昆蟲、各個季節的野果….等等。這樣的野鳥最適合在台灣環境裡生長,美食葷素不拒,而且取之不盡。樹鵲的尾羽特別長,最長的一對,尾先寬闊又微微向上翻捲。鳥類的尾巴,在飛行時可以發揮「舵」的功能,而尾大不掉的樹鵲,又是個中講究飛行技巧的矯矯者。

這幾天小太保樹鵲已不固定出現同一個地方,行跡範圍擴大,可能已經斷奶單飛。不需守候一旁耳提面命的親鳥,終於卸下重擔完成了天命,也不再嘮叨聒噪了。

2010/07/20

企鵝

從來不曾看過真正的企鵝卻也要畫企鵝,這是犯了生態繪畫的大忌。為了一本南極旅遊書的插畫,我得像瞎子摸象一樣,到處尋找有關南極的影像資料,企鵝當然是其中不可缺少的要角。不過,要找到一張符合繪圖條件的圖像,真是難上加難,這也就是生態繪畫中最不為人知的苦楚。許多人總是認為:參考照片繪圖很簡單,照片這麼清楚漂亮,怎麼不能用來作生態繪畫的參考?為何從事野鳥生態繪畫,一定得自己親自下海作田野觀察?還扛著貴重的器材,老遠跑去「有鳥的地方」,跟人擠著去為野鳥攝影?只此一節常常說破了嘴也少有人會相信。

企鵝可以說是近年環境生態保育中的寵兒,介紹企鵝的影片、圖片多得不勝枚舉,牠們滑稽的動作,天生就是個逗趣的明星,奇特的生態行為連小朋友都耳熟能詳。想要畫企鵝的生態繪畫,想必不是一件難事才對。可是東挑西選,真的是連一張都找不出可以當作繪圖的題材。美麗的企鵝攝影作品,多半表現企鵝的肢體動作或是南極風光,或只是表現攝影手法而已,很少有涉及生態的角度,偶有,也因為相機有景深限制,拍攝野鳥時,多半只能造成局部清晰而各部都模糊不清的畫面。這些機械性的缺憾,用來表達攝影作品是可以被接受,或許還可能是美化作品的元素之一。然而生態繪畫講究的是纖毫畢露,實際上會出現的陰影和模糊,絕不能只用一筆含糊帶過。

多年以來,我從事野鳥攝影,累積了不少野鳥圖像。也因為瞭解相機的性能和盲點,深知想要取得一張美美的野鳥生態攝影易如反掌,若是想要用來當作生態繪畫的參考,幾乎等於是緣木求魚。所以我拍攝的野鳥只求局部清楚就余願足矣,這一張嘴部清楚;那一張腳部清楚;以後再有一張羽毛清楚…,當作繪圖參考的時候,再在紙上加以拼湊組合。當然,更重要的是,從攝影、觀察的過程中,可以獲得寶貴的生態知識,足資繪圖的比擬和構想。說起來像是很簡單,可是擁有不下數萬張野鳥正片圖資,用來當作繪圖參考,拼拼湊湊仍然感到捉襟見肘,有見樹不見林,見首不見尾的窘境。

企鵝的生態繪畫終於完成了,很不幸必須參考國外畫家已完成的繪畫圖像,這些野鳥圖鑑畫,鳳毛麟角,一飲一啄都是從生態的角度著眼繪製。因為我沒有企鵝經驗,只是坐享其成撿了一個方便,果然畫虎不成反類犬,看起來就像只有一付皮毛而已。

2010/06/02

燕鴴的把戲

多年前在彰濱地區拍攝小燕鷗,同時也認識了燕鴴,這種在分類上獨樹一幟又行為怪異的野鳥。
燕鴴是台灣的夏候鳥,在沿岸空曠、偏僻的海埔新生地上築巢。巢位的結構非常簡單,幾乎只是隨地窩在地上,下幾顆蛋就成了。平時由親鳥抱卵,利用覆羽的顏色善加保護自己的鳥窩。
有一次,我找到了一個巢,於是千方百計想要拍攝燕鴴在巢孵蛋的情形。因為海邊地勢平坦毫無遮蔽,想要靠近拍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我想到了一個方法,先在附近砍了一大捆五節芒,每莖約有一個人的高度,粗略編織成一個圍籬,將我自己帶著相機包圍起來。從外面看就像是荒野裡自然而然長著一叢芒草一樣。我躲在僅可容身的人造草叢裡,提著圍籬一步一步從遠處慢慢向著目標移動。燕鴴稍有警覺,但是經驗中卻又不疑有他。拍攝過程在不干擾野鳥的情形下進行十分順利,取得影像以後,仍然躲在芒草裡,慢慢的循著原路退出。
當我回到了準備地點,從芒草叢裡脫身出來,卻驚見四輛大型砂石車停在我的身後,四個彪形大漢司機,用同樣驚懼的表情看著我。原來砂石車每天只在遠處來來往往。其中有一位司機發現熟悉的曠野中,怎麼突然冒出一叢芒草?繼而每次經過時,看到芒草的方位都不一樣。他心生好奇,用無線電招來其他同業司機一起看個究竟,不料,卻又從這一叢會動的野草裡生出一個人來。
花東之行額外延伸到太麻里溪。本來只想要看看曾經災後的河床環境,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?人們是否已經從自然威力中學到了什麼樣的教訓?將近一年了,就在豪雨季節又再要逼臨的前夕,河床上仍然布滿各式怪手機具,隆隆聲中到處挖、補、填、堆,汲汲營營,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,不知是要疏浚或是防堵。面對自然,我們絲毫不懂得謙卑與尊敬,其行可譏,其心也可誅矣!
走在滿目瘡痍的河床上,意外竄進野鳥繁殖的地方,一群為數上百隻的燕鴴飛上天空,在我頭頂上盤旋示威,並發出警戒的聲音。經驗告訴我,附近一定有燕鴴的鳥窩。我想要重新拍攝燕鴴抱卵的畫面,但首先要找到一個確定的目標才行。
大分部野鳥在隱密的地方築巢,總是為了不讓為害者靠近鳥巢。牠們保護鳥窩的方法,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,但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就是「擬傷」行為。當我進入警戒範圍時,有幾隻燕鴴飛降地面,在我眼前空曠又明顯的沙灘上,先微微張開雙翅,再以脖子和肩膀觸地,不斷的抖動翅膀,企圖引起我的注意。但是,只要我向前一步,這隻受傷的野鳥也會退後一步,很自然的和我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。這些擬真的肢體語言,意思是在對我說:「我受傷了,快來抓我吧!」如此一步步誘導有害的敵人遠離自己的鳥巢。然而,這種欺敵方式,或許只適合貓、狗等動物,聰明如我,早已洞悉鳥類的行為。我心想:「你誘我向右邊去,我就往左邊尋找必有所獲。」自以為識破了燕鴴的奸計,也因為自己的聰明滿心歡喜。只是踏遍了大半個河床地,竟連一個鳥巢也找不到,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空手而返。
河床上經過一陣騷動之後,終於又恢復了平靜。燕鴴看見有害的人類已經走遠,紛紛停在安全的地方,繼續守望家園的工作。我猜想此刻牠們看著我的背影,一定暗自竊笑:「聰明如人類,也不過如此罷了。」
懂得使用「擬傷」手法來保護家園的鳥類當中,燕鴴的演技並不算高明,牠們的行為動作單調而缺乏變化,看起來有點像是不得不爾虛應一下故事。我見過的東方環頸鴴、高蹺鴴、竹雞….,甚至白頭翁,都有非常生動的搏命演出。在生命演化的過程當中,鳥類的「擬傷」或許只是一種不知所為而為的本能,不過,這種可笑而滑稽的表演動作,卻出自動物內心深處,又直達宇宙生成時,最原始、最偉大、最真實也最不矯揉的情操,那就是愛。物種因為有愛,才有勇氣面對物競天擇的考驗。

2009/11/08

自然而已,何必曰賞鳥?

翠鳥亞成鳥
賞鳥季節又到了,「愛鳥」的人摩拳擦掌都在等待這個時刻終於可以大展身手。只要跟著團體,循著各種宣傳、誘導和說明,在既定的日子裡,有志一同來到規畫中有鳥的地方,早已經是人聲鼎沸到處擠滿了賞鳥的人潮。可是鳥兒在那裡呢?經過志工解說員的指引,透過高倍望遠鏡,朝著千夫所指的方向;萬眾矚目的地方,終於在保護區內的遠處「賞」到了鳥兒。至於是什麼鳥呢?總是稀有、罕見、美麗的種類,才能才增廣見聞不虛此行。若是更進一步想要增加辨識野鳥的功力,只要加入賞鳥團體,穿戴背心和小帽,手持野鳥圖鑑和望遠鏡,配戴專業徽章。在團體裡大家有志一同人云亦云,反正說的不外是環境、地球、生態的大道理。於是,人人都可以變成野鳥的代言者,個個都是環境保育的衛道家呢!
為什麼要「賞鳥」?
為什麼要「賞鳥」呢?或許因為鳥類擁有溫潤的羽色、美麗的外形、翱翔的美姿和悅耳的歌聲,自古以來在科學和文學中,帶給人類無限想像和憧憬。加以近年來,自然科學、文學和關懷環境議題方興未艾,人類感覺到自然環境在人文進化中,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。於是保護環境、保護自然生態的聲浪日益高漲,賞鳥、愛鳥的活動也在唇亡齒寒的意識中興起,咸認為「今日鳥類;明日人類」。
然而鳥類只是生態環境中的一小部份生物,保護自然生態環境,為什麼偏偏只是愛屋及鳥呢?以如此尖銳警世的口號,將人類仁人愛物的良知良能,包裝、特化成一種積極的「賞鳥、愛鳥」行動,並加以行銷,透過宣傳號召了許多人一起參與,以為只要「看」到了就余願足矣;「賞」到了也能心滿意足。這種膚淺又盲目的「賞鳥、愛鳥」活動,在生態、環境、保育的層面中卻只是鑽牛角尖而已。
自自然然,輕鬆賞鳥
自然生態環境裡本無什麼美醜善惡,賞鳥、愛鳥固然是人之常情,但是,在生物、環境、人類行為多樣性的認知下,我們不能只在乎「關關睢鳩,在河之洲」而已。若能在關懷環境的大前題下,從自然思考,從觀察野鳥著手。在不干涉別人、不干擾野鳥、不在乎有無、不妄加保護,隨時隨地、無分季節。看到了喜得;看不到也是喜捨。賞鳥自然而然,方法又於我何有焉?
長久以來,我以觀察、攝影、描繪、寫作來從事「鳥事」,樂得以一個業餘的、邊緣人的角色自居,既不積極也不執著更不專業,有鳥就欣賞;無鳥時也可以想像和假設。用我在、我看、我想的片片段段累積成經驗,雖然旁門左道,也談不上學術成就;更構不成理論篇章,但是賞鳥的過程和延伸心得,常常成為繪圖和寫作的泉源,何況獨創的見解,不但可以自玩娛還能持贈君呢!
以翠鳥為例
舉「觀察翠鳥」的例子,用攝影、描繪、筆記、心得並陳,非要人人效法,不過也希望藉以拋磚引玉,讓野鳥自由自在;賞鳥者自然而然。
翠鳥又叫作「魚狗」。第一次看到是在塘沼溼地的環境,身形短小,兩頭尖尖,一付大而不當的巨嘴,沒有脖子,外形嬌小可愛。當時,翠鳥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:翠綠色,大嘴巴,會捕魚的鳥。延伸的心得則是:有水、有魚的環境才看得到翠鳥。以後有機會到了溪流、湖泊、海岸環境,總不忘了尋找看看有沒有翠鳥的蹤跡。找到了印證了自己的看法,找不到也可以推想:為什麼水中有游魚,附近卻沒有翠鳥出沒?從而擴大思考環境生態的相關問題。
有了多次的翠鳥經驗以後,我「發現」翠鳥只在水域上空直線飛行,常常停在樹枝或石頭,可以俯瞰水面動靜的高點上。我認為這些固定的習性模式,當然是為了方便覓食、捕魚的行為。然而我也「從末發現」翠鳥在地上走或在樹枝上跳。翻查工具書得知,翠鳥腳部是駢趾足,因為在牠們的生活模式中不需要跑、跳、抓、攫,腳部只要具備「佇立」的功能足矣。「看不到」的也是經驗,仍然可以想像和歸納出有趣的賞鳥心得。
翠鳥站在高處,用極快的速度向下俯衝捕魚,令我激賞的不只是野鳥動作的精準、美妙而已。我也多做了一些延伸的想像:什麼原因讓水中的游魚干冒危險浮出水面,成為捕食者的獵物呢?魚、水之間有沒有微妙而互為因果的環境因素?水的深度、水質清濁,和水面反光會不會影響翠鳥的視覺?曾經以為翠鳥必須在較深水域捕魚。試想一隻翠鳥像箭矢一樣,一頭衝進淺水中,後果一定不堪設想。不過,後來在一處淺淺的溝渠中,看到翠鳥也可以輕鬆捕食小魚。輕率下的結論,在往後的觀察紀錄中被否定了,心裡沒有失望,卻充滿著恍然大悟的快意呢!
此外,體型優美、身材高佻的高蹺鴴,要如何「蹲」在巢中抱卵育雛呢?台灣藍鵲為什麼喜歡在水邊築巢呢?鷺科鳥類的雙眼長在頭部兩側,如何能夠看到正前方微小的獵物?以自己的賞鳥方法,建立自己對生態環境的看法和想法。縱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野人獻曝,不但不會德孤寡鄰,反而「…… 始知鎖向金籠聽,不及林間自在啼。」

2009/10/28

黑枕藍鶲



以前曾經看到一本野鳥攝影集,介紹拍攝台灣的鳥類。書中圖片無論色澤、動作、焦距….,用唯美的攝影技巧,將一種在自然界中神出鬼沒的野鳥,形容為「藍色精靈」。精美的圖片,無不吸引了許多讚嘆的眼光,看到的人都不禁要問:「這是什麼鳥啊?」、「台灣有這麼美麗的鳥兒嗎?」
把「黑枕藍鶲」形容為「藍色精靈」迨無不可,不過,如果我們在野外實境裡,看到這種行為鬼鬼祟祟的野鳥,很難將牠比作是「精靈」,還要怪攝影者何苦多情,濫用精巧的器材,騙取了我們凡夫俗子的眼光。攝影作品常常包藏謊言,何況那只是1/250秒的時間切片,離真實的永恆,還差了一段很長的距離。
我第一次看見黑枕藍鶲是在一座土地廟後面。當時正打算拍攝荔枝園裡的一隻黑冠麻鷺。茂密的荔枝樹下陰森又晦暗,我躲在架設好的偽裝布幕裡,好整以暇等待野鳥出現。有一群不解風情的小彎嘴畫眉,常常在我前面的荔枝樹上呼朋引伴,招搖作弄。我發現,每當小彎嘴畫眉聒噪出沒的時候,總會看到一隻藍色小鳥迅速飛到樹上,幾次跳躍之後,又飛快的消失在黑暗的樹林裡。黑冠麻鷺不肯現蹤,但是畫眉老是不請自來,而伴隨而來的藍色小鳥,也總是驚鴻一瞥屢試不爽,只是時間、光線、速度和距離都不足以拍攝。當時,剛剛學習認識野鳥,用肉眼觀察,看到這樣美麗色澤的鳥兒,真是驚為天上之物。
鶲科鳥類是有名的飛蟲捕手,牠們常常站在定點樹枝上守候,看見飛在空中的細小昆蟲,利用精湛的飛行技術,飛去來時,獵物已經落入口中。牠們覓食領域在低海拔陰暗的密林裡,暗藍色羽毛是牠們最好的保護色,出現在光線明亮的地方,羽毛才會呈現亮麗的色彩。而黑枕藍鶲生性保守、隱密,深知有著一身美艷的羽毛,必然招致不幸,情非得已絕不會暴露在陽光下。所以,當我們在濃密樹林裡,在自然的條件下看到黑枕藍鶲,必然是身著一襲黑裳,行動像鬼魅一樣的黑鳥,那樣的光線是無法攝影的。
然而,為什麼小彎嘴畫眉會引來黑枕藍鶲呢?經過幾次觀察之後,我發現黑枕藍鶲每次亮麗登場,在明亮處曝光,其實都是為了捕捉獵物。原來這是原生鳥類之間「覓食團體」的現象。小彎嘴畫眉和黑枕藍鶲都是台灣特有亞種,長久生活在同一個自然環境裡,平面的覓食領域重疊,早已演化磨合出共生互利的生存方式。小彎嘴畫眉體型較大,常常五、六隻集體出巡,在濃密的樹林底層尋找蟲、蛾食物。粗心又笨拙的動作,常常驚擾附近小型昆蟲,惹得牠們四處飛竄。飛向高層的昆蟲,因為暴露身影,終於成為黑枕藍鶲獵捕的目標。所以,每當小彎嘴畫眉集體出巡的時候,隱身在黑暗中的黑枕藍鶲知道機會來了,飛到明亮處,在畫眉落腳的地方快速轉一圈必有獲。
黑枕藍鶲築巢還有一項特殊本領,牠們先收集細葉、芒草和苔蘚當作巢材,然後飛到樹林、草叢間尋找蜘蛛網,並以身體衝撞蛛絲,回巢御下當作巢材的黏合劑,漏斗狀的鳥巢常吊掛在垂懸的藤蔓之間,外表間雜著白色的蜘蛛絲。
我曾經在一間廟宇裡面,看見一隻黑枕藍鶲不停繞著殿堂裡的穹頂飛行。原來斗拱雕刻之間有許多蜘蛛絲。收集巢材順便清潔神明的居所,也符合互利共生的自然法則。今年四月間,有果農朋友發現黑枕藍鶲在一個黑暗樹林下築巢,地點十分隱密。通知我過去拍照的時候,藍色的鳥蛋棄置一地,已經鳥去巢空了。黑枕藍鶲捍衛隱私權的決心十分堅定。

2009/10/19

紅嘴黑鵯

鵯科鳥類

紅嘴黑鵯一襲黑衣,只有一雙腳和一張嘴是彩度對比的鮮紅色,在一般普鳥當中,算是比較引人注意的鳥類,也是在布農族原民文化中負有神格角色的鳥類。
剛開始認識紅嘴黑鵯是在初中的時候。十三、四歲正是頑皮好動的年齡,何況我又是「放牛班」的學生,上課時間,經常三五成群蹺課到後山的桑椹園玩耍。有一次,在山上一棵相思樹發現一個新鮮的鳥巢。每一個鄉下孩子,大約都有過掏鳥巢;偷鳥蛋的經驗。鄉野最常見的鳥巢種類,不外是一堆亂草圍成球狀的「黑嘴鵯仔」,和精緻編織成碗杯狀的「青笛仔」。當時,高高掛在頭頂上的則是一個廣口淺盆狀,一種從未見過的鳥窩造型,引起了我對新鳥巢的好奇,究竟是什麼樣的野鳥會編織這樣的鳥窩呢?我們連續觀察了幾天,確定那個鳥巢是屬於附近一對紅嘴黑鵯所有,而且窩裡正在哺育小鳥。因為我的身手矯健,大家公推我爬上樹去抓鳥。
焦急又憤怒的紅嘴黑鵯親鳥們,在一旁聲嘶力竭的又叫又跳。我不顧一切爬上樹梢靠近巢位,看見了四隻頂著大紅嘴唇的雛鳥窩在一起,狀甚安逸。小傢伙眼睛都尚未睜開,對於即將覆巢的危機,絲毫沒有戒心。看著這些無助的小東西,聽著親鳥的哀鳴聲,再頑劣的小孩也不忍強下毒手。我藉口小鳥尚未開眼取之無用,於是說服了同伴,等小鳥長大一點再來。
隔了幾天,禁不住同伴催促,又來到相思樹下。鳥窩依舊高掛樹梢,奇怪的是四週寂靜無聲,不再有親鳥警戒的聲音。爬上樹一看,窩裡空空如也,早已鳥去巢空。我們判斷紅嘴黑鵯並非離巢而是棄巢。野鳥認為鳥巢是最不安全的地方,通常會慎選築巢的位置,一旦鳥巢受到威脅,牠們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,會啄破鳥卵,咬死雛鳥再另築新巢。那次事件,也促成了我對鳥巢的認識和反省。
紅嘴黑鵯雜食性,生長在台灣的自然環境裡,野果子、昆蟲取之不盡。若說台灣是野鳥樂園,那麼紅嘴黑鵯就是野鳥中的豐衣足食者。牠們通常小群體活動,不過每農曆過年前後,會有群聚的行為。我曾經見過一整棵楓香樹上,停上了五十多隻的紅嘴黑鵯。或許也和麻雀一樣,在年終來個嘉年華會,趁機混群、交誼、擇偶、配對。曾有鳥類研究者無意中告訴我,鵯科鳥類和人類的關係密切。他說:「只要有人類開墾、居住的地方,才會有紅嘴黑鵯。」想想確實沒錯,鵯科鳥類十分常見,然而常見的地方果然都是菜園、果園、公園、次生林…等,有人類活動的地方。這或許可以解釋烏頭翁族群,在台灣地理分布上的迷思吧。

2009/10/09

鸕鷀

鸕鷀

為了編寫一本有關鸕鷀的繪本,讓我回想起第一次去金門拍攝野鳥的經歷。那時候,金門剛剛解除戰地政務不久,戰地煙硝味未散,有關匪諜、水鬼、地雷的傳聞,令人餘悸猶存。當地人提出警告,不要在荒郊野外隨處亂闖,而且略帶恐嚇的說:最近常常有無名火延燒,暗示著還有破壞份子潛伏,伺機擾亂民心。也有傳聞偏僻的地點,還留下未清除的地雷,不久前還有外國人因此喪命。無奈這些人煙罕至的恐怖地區,都是拍攝野鳥必須涉足的地方。
我每天眼看著鸕鷀群集在慈湖最裡面的角落,游泳、潛水、曬太陽或高高站在木麻黃樹上,距離總是在長鏡頭不足的遠處消遙活動,讓人望眼欲穿,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靠近拍攝。柿子挑軟的吃,我們選擇人口活動比較頻繁的地方下手,先在浯江口和附近的公園裡拍攝蒼翡翠、黑頭翡翠和鵲雊,可是最終還是回到了鸕鷀聚集的慈湖。千里迢迢的野鳥攝影任務,不可能缺少鸕鷀。
我和同伴兩人,選定了前進鸕鷀大本營的作戰方式。從環湖公路的某處切入湖岸,再藉著湖岸樹林下濃密灌木叢當做掩護。湖岸都是人工造林地,種植許多溼地松,因為許久沒有管理,松林下雜草叢生,加上橫倒枯木縱橫交錯,松針鋪在雜草和枯樹枝上,我們要穿越的其實都是被松針架空的地面。必須像野戰部隊一樣匍匐前進。一想到作戰就想起地雷,每前進一步都是心驚膽戰的。我也想到無名火事件,在公路旁松針密佈的地方,只要有人亂丟煙蒂,加上海風助燃,很容易就會引起火災。那匪諜和破壞份子或許都是被妄加罪名的無辜者吧!
我們每接近目標一步,就趕緊將長鏡頭上架,先拍攝現在所見的棲地環境,生怕下一步會發生什麼狀況,然後收起鏡頭,繼續在松針落葉覆蓋下爬行前進。終於到了可以攝影的臨界距離,我們各自找好了適當的位置,架設攝影裝備,一舉一動都要格外小心,萬一驚動了眼尖的鸕鷀,就要前功盡棄了。
正要開始拍攝的時候,忽然從空氣中飄來煙燒味並夾雜著草灰,不知什麼原因,一把無名火從背後悄悄掩至。還在遲疑之間,火光突然猛烈,濃煙瞬間密佈,畢剝聲大作。在風勢助長之下火勢快速漫燒過來,而我們正好處於火口的下風處。時間只容許我們倉皇收拾器具,火舌已經迫在燃眉了。此時此刻,顧不得暴露行跡,直向鸕鷀棲地的方向逃命,不料也因此陷入了絕境。因為我們奔逃的方向,正好是一個半島形的沙洲,右邊是湖;左側是溝渠,前面是水域;後方是火海。
鸕鷀們受到驚嚇,群體向空中亂飛。風聲、鳥聲漫天價響;濃煙、灰燼,好像人間煉獄。因為不能讓昂貴的器材泡水,退路或許是唯一的選擇。我們包好頭、臉,拉緊拉鍊,揮舞腳架開路,硬著頭皮衡向迎面而來的火勢。幸好火線之後只是灰燼,而我們也落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。
鸕鷀在湖面上空盤飛,看到兩個不速之客侵入棲地,以為我們是縱火的元凶。從空中擺開轟炸的隊形,一隻隻,一排排從頭頂上低空飛掠,翅膀劃破空氣發出「咻—咻」的聲音不絕於耳。而我們也只好站在焦黑的湖畔上,接受這群黑色大軍的憤怒和示威。

2009/03/11

山鷸



好幾年前,我在中海拔山區的農場裡,朋友彎刀告訴我,在通脫木樹林附近有一隻山鷸出沒。山鷸是隱密性很高過境鳥,很少有觀察記錄和攝影。在台灣出現的行跡和生態行為,幾乎不為人知。我也很想一睹山鷸的廬山真面目。那時候,天將近晚,待我去樹林下守候時,卻是驚鴻一瞥,山鷸只神龍見首不見尾。第二天回到台北,卻聽彎刀來電,說了一個離奇的故事。彎刀一大早出去通脫樹林巡視,發現一隻山鷸的屍體,體溫猶存身上卻沒有任何外傷,只是從嘴裡露出一大截蚯蚓。據彎刀推測:農場裡有許多大蚯蚓,體長約三、四十公分,夜晚鑽出地面活動,而山鷸以為美食大啖之。豈料,鳥類沒有咀嚼的能力,又粗又長的蚯蚓截之不斷,吞服困難又吐不出來終於噎死了。不為路旁餓莩反而是撐飽死的,倒也真是個鳥為食亡。此後再也沒有山鷸的任何資訊了。只是留下一個謎團:難道山鷸是利用晚上出來尋找食物,是夜行性鳥類嗎?
今年年初,我在另一處農場尋找拍攝貓頭鷹的可能,一直到深夜而無所獲。正要回到宿營地點,看見許多灰褐色的中型鷸科鳥類,在馬路兩旁的落葉堆上覓食。牠們仗恃著夜晚和身上有不錯的保護色花紋,當人車經過時,常常不為所動。在山麓道路旁出現的鷸鳥莫非山鷸?但,為何成群在夜間出現呢?我想起了那一隻曾在夜間撐飽死的山鷸,或許山鷸都是在晚上活動,以致牠們的習性才會如此神秘又諱莫如深。我在夜深人靜的山路上來回觀察,數度嚐試失敗,費了許多功夫終於掌握了可以拍攝山鷸的方法。一直到凌晨,雖然只拍得數幀勉強的作品,經驗卻是彌足珍貴的。
原是屬於貓頭鷹的夜晚,卻意外得到了山鷸的收獲。野外發生的自然事件,讓人置身其中總是無法預期,無非這就是自然的道理。

蘭嶼角鴞

蘭嶼角鴞

大約晚上七點用過了晚餐以後,騎上租來的機車,帶著所有夜間攝影的裝備,出發尋找蘭嶼角鴞。計畫中只有兩天一宿的蘭嶼行程,若是今夜沒能拍攝角鴞,那麼所攜帶的裝備,都將成為往後行程中沈重的累贅。
永興牧場位於野銀部落附近,從紅頭部落騎機車,必需繞過東南部半島。入夜以後,路上人跡杳然,我冒著海風沿環島公路疾馳,越過了幾處巉岩隘口,在遠離村落的山麓下,從小路切入這一座廢棄農場。殘破的教堂附近有幾株高大的麵包樹,應該是角鴞喜歡停棲的環境。當時月黑風高,幾乎伸手不見五指,只有白色十字架矗立在殘破的教堂頂端,氣氛陰森寂然令人毛骨悚然。為了不虛此行,也只好硬著頭皮,在教堂前面架好了設備,恐懼中耐心等待。
全世界的文化社會裡,都認為貓頭鷹是一種不祥的鳥兒,主要是因為牠們的行跡隱密,來去無聲無息又多半在夜間出沒,發出一種恆古孤寂卻又無可奈何的聲音,不論聽到了或看見了,都難免叫人毛骨悚然。歐美人認為貓頭鷹是死神的使者,聽到了「Who-Who-」的聲音,總以為死神在召喚:「誰?誰是下一個?」。蘭嶼的達悟人也認為角鴞是「不祥之鳥」,因為牠們總是夜晚在墳地附近出沒。
恐怖的氣氛中傳來角鴞特有的叫聲,在附近此起彼落相互呼應。只是害羞的角鴞們都不願意停在可以讓我拍攝的樹枝上。用手電筒尋找,偶爾看到了白色的身影,從眼睛反射出兩道懾人的白光,還來不及對焦取景,角鴞就像鬼魅一樣消失了。折騰許久畢竟無功,只好收拾裝備回去了。
民宿的主人知道我老遠去找尋角鴞,卻笑著說:「我們家後面就有許多角鴞。」我不相信達悟人的村落裡容得下不吉祥的「凶鳥」,因此半信半疑的再度整裝出發。就在住宿附近,晦暗的路燈下,角鴞站在椰子樹葉上好奇的對著我們觀望。只有短短的半個鐘頭,我到蘭嶼的心願已了,蘭嶼角鴞可愛的模樣盡收鏡頭裡,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一隻貓頭鷹。